商猗抱着喻稚青一路狂奔。

    或许是因为边关夜里的大风,蒙獗先前往歧国军营点燃的大火不仅没能扑灭,如今反有越烧越烈的趋势,犹如一条饥肠辘辘的火龙,大嘴一张,便将整个城池都吞进火海之中,兵戈声和喊叫声在烈焰里扭曲,虽然已近午夜,但冲天的火光将黑夜照得仿若白昼。

    浓烟之下,商狄那曾受过伤的喉咙越发难受,甚至隐隐从喉间尝到腥甜,可这没能使他停下疾奔的步伐,不时便有歧军追上他们,商猗面不改色地啐出一口血沫,长剑横在身前,无论如何都要带小殿下杀出重围。

    他是第一次看见小殿下能独自站立那么长时间。

    喻崖和之前的许多任大夫一样,都认为喻稚青的腿很有医治的必要,但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,没人敢给句准话,因为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,少年需要克服的不仅是双腿乏力——当时喻稚青整个膝盖骨都被梁木砸碎了,如今虽已勉强长合,但长时间走路便会好似在针尖行走,定会是钻心刺骨的痛!

    其实并不是没有根治的办法,若真能找到“神女”作药引,或许能让喻稚青真正的恢复如常,但他根本来不及动手,歧国便与他们开了战,所以商猗总会抱着喻稚青练习走路,既是怕少年不稳跌倒,更是担心对方会因练习太久而受痛。

    可他的小殿下站了那么久。

    少年身上还中着药,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力量和勇气,就要拿着一根破木棍去威胁商狄,而歧国太子大概也没想到喻稚青会突然挟持住自己,可那根木棍已经往他喉咙插进了一小段前端,商狄气急败坏,同时很清楚喻稚青是当真敢捅下去,所以快速权衡一番后,他命令歧军停下对商猗的攻击——士兵们战斗得太投入,商狄喊了好几嗓子,才把歧国将士唤回了头,结果众人看到他们时,仍旧没多少反应——他们全被震撼住了,在这以前,他们统一默认喻稚青是个漂亮的、且完全不能行走的残废,谁承想漂亮残废大大发威,竟把自家太子都给挟持。

    敌人太多,商猗也在围困中分身乏术,没法留意到小殿下是何时偷偷爬起来的,此时也是一惊,他知道喻稚青无法久站,立马想要抱起少年,喻稚青却摇了摇头,颤着声音让商猗带着商狄先走,自己跟在他后面。

    他很清楚,轮椅早在先前的混乱中四分五裂,商猗只有两只手,没办法又抱自己又拽着商狄做人质。

    喻稚青当时是怎么忍下来的,谁也不知道,只知道少年的确是堪称奇迹般地跟在商猗身旁走出了大殿,商狄按他们的要求安排了一辆马车,商猗一手拧着商狄脖颈,另一只手轻轻一托,把少年送到了马车之上。

    喻稚青进到马车的那一刹,双腿直接失了力气,径直跪在马车内,磕得膝盖骨又是一阵生疼,先前那几步路疼得他直出冷汗,仿佛连体内那股古怪的燥热也被强压了下去,过去他的确曾听喻崖提醒过自己不可久站,但小殿下因为力气不够,时常是走几步就要摔倒,根本没机会感受这久站的痛意,今日体会一番,才知是何等地难捱,仿佛被人强抓着双腿直往刀锋上按,喻稚青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,仿佛当时自己硬攒着一股心气儿去坚持着往外走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,商狄也被商猗押上了马车,马车是商狄来塞北时的座驾,里面很是奢华宽敞,装下他们三人也不拥挤,商猗上车前用匕首刺了马屁股一刀,受痛的马匹往前疯跑,将他们带离歧军的军营。

    在这片刻的安宁中,先前被喻稚青强行按下的情欲再度袭来,商猗连忙抱住少年察看。

    商狄冷眼旁观一切,又舔了舔指尖伤口,在那熟悉的铁锈味中,他扬起唇,颇想嘲讽喻稚青几句,但还剩些许的理智提醒他商猗是真的很想杀死自己,考虑到等会儿的计划,他决定此刻还是闭嘴为妙。

    躲在商猗怀中的喻稚青硬逼自己保持镇定,他不想让商猗担心,更想知道答案,居然主动问商狄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为什么。

    就算歧国国君对他不好,可他当上歧国太子之后也已经手握大权了,若要报仇,他可以尽管去报,为何还要无缘无故地跑来攻打皇朝?

    商狄听到喻稚青的问题时又是一笑,认为这话问得相当幼稚,同时感受到异母兄弟那威胁的目光,大有他要是胆敢刺激喻稚青商猗就会当场宰了他的意味。

    此时商狄却不怕商猗了,甚至恶劣地想出了许多卑鄙回答,多得是能让喻稚青恨到吐血的理由,可歹毒心思转了好几圈,最后商狄居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。

    “因为你们都在阶梯之上。”